确实挺像的。
眉、眼、鼻,都是。
不过只能依稀看出个轮廓,不能百分百确定。
很多人和七八岁的自己都长得大相径庭,更何况还是张婴儿照呢?
方晚只是随口一说,陈亦青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这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陈亦青第二次问她。
“我也不知道,对方是匿名邮箱发来的,根本查不到。”
方晚眨眨眼,“哥,难道你认识这个小男孩?”
陈亦青看了几秒。
他转过脸,注意力回到前路,“不认识。”
“你把那个邮箱还有IP地址发我一下,我来查。”
说完这句话,接下来一路陈亦青都保持沉默。
狭窄的空间里,气息撕扯得窒息。
方晚不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她明明只是开个玩笑,陈亦青怎么就当真了?
而且说他像这个小男孩是什么很不礼貌的行为吗?他怎么会这么生气?
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后都因为他的漠然无疾而终。
他们很快抵达方宅。
兄妹就是这样,在外边吵得再厉害,最后还不是得一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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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不过七点。
读书十多年的生物钟可没这么好调整过来,况且还是刚刚结束高考的。
方晚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走出房间。虽然昨晚只睡了五个小时,但她今天还比以往早起了半个钟。身体处于困乏状态,脑子却很清醒。
简单洗漱完准备下楼,方晚打开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电话快被打爆了。
来电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妮可,顺着她发来的第一个消息可知,乔舟宁又发癫了。
【被霸凌了三年……我到底该怎么办?】
乔舟宁省去了前因后果,将昨晚和方晚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加工了几遍,还配了张被泼水后楚楚可怜的自拍po到网上。
一个晚上过去,这个帖子火了,差不多有好几千个赞。
下边有不少人都在骂。
【抱抱po主,我高中三年也是这样被霸凌过来的。】
【xy80的人能不用4000+啊!】
【诶,我也经历过。以前我们班有个人经常精神霸凌我,拉着其他人不准他们和我说话,也不准他们和我有来往。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过……】
帖子堆了好几千层,乔舟宁对他们挨个点赞。
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异声。
【对不起,歪个楼,霸凌者是很可恶。但我怎么感觉你这张自拍有点怪怪的……】
【是啊!赶紧去报警啊!有空搁这儿自拍还不如上隔壁直接找警察来得快。】
【我刚刚就想说楼主是不是在引流,结果一堆人来骂我说我没同情心,服了。】
方晚往下一滑,没多久刚刚看到的这些评论也都消失了。
【妮可】:宝贝你别生气,学校里谁不知道乔舟宁这傻逼明里暗里给你使了多少绊子,息怒啊,息怒啊。
【周川柏】也安慰她:方晚,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联系乔舟宁,让她把帖子删了?
方晚挑了挑眉,淡定自若地截图保存,安抚了一番妮可和周川柏。
【方晚】:没事,不用。
说完她准备继续下楼。
转过弯时,看见了楼梯口的陈海生。
陈海生似乎在和一个漂亮的女性打电话,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方晚也能察觉到他和对方正有说有笑。
方晚眸色一暗,拳头紧了紧。
但没打扰他,保持原先的速度继续下楼。
陈海生有所察觉,他抬头瞥了眼方晚,随即挂断电话。
“起这么早。”陈海生平静地说。
方晚反问:“我哪天不是这个点起的?”
“是吗?”陈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还好,作为一个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很快就恢复寻常。
“过几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你哥生日?”
“是,但这也是妈妈的受难日。”
陈海生顿了顿,“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番五次的暗示陈海生都装傻,装作听不懂。
方晚也懒得跟他曲曲绕绕了,“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朋友。”
“生意朋友?”方晚狭了狭眸,“还是床上朋友?”
陈海生皱了眉,这句话成功撕破了他的伪装,“方晚,你说话放尊重点,我是你爸爸,你的长辈,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过问。”
“我为什么不能过问,妈妈才走了多久你就干这种事?”
方晚说:“这么多年,你真的有爱过妈妈吗?”
“你一小孩懂什么,别整天把什么爱不爱的挂在嘴边。”
小孩。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方晚脆弱的神经。
她不明白陈海生为什么总是把她当小孩看待,打着“为你好”的旗帜,干遍龌龊的事。
陈亦青没到他那一步,但比起陈海生,方晚更讨厌陈亦青叫她“小孩”。
“你又懂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跟谁打电话,你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她的。会出轨就叫大人吗?会干坏事就叫大人吗?”
方晚步步紧逼,眼神因为愠怒反倒镇定了下来。
陈海生克制不住了,他气得打哆嗦,“你再多说一句,以后的大学生活费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作为一个父亲,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屡屡侵犯自己的威严。
结果方晚冷笑一声,“凭什么?”
“你别忘了你名下的钱可都是姓方,不是姓陈。”
方晚这句话也确确实实地扎在了他的心窝。入赘,入赘,他最痛恨别人提起这个事实,即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陈海生好几次想扬起手给她几巴掌,但一考虑到这个小疯子又会哭着闹着找外公外婆主持公道,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集团他会一点一点吃下,现在不能因为情绪犯错。
陈海生深吸一口气,故作大度的,“你还小,不懂事,不能理解大人的身不由己爸爸不怪你。”
“这两天我会出趟差,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说完陈海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口,将方晚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一股脑全遏制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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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青有晨跑的习惯。
每天六点他都铁打不动地起床去湖滨公园跑步。跑完一圈大概耗费四十多分钟,他差不多这个点回来,顺带把早餐一起买了。
刚刚跑完步,他停下来,走到树荫底下。
慢跑强度不大,但还是出了汗。胸前的薄衫洇湿出一块深色的痕迹,紧紧包裹着肌肉,充血后的薄肌更加饱满,匍匐在衣衫之下,却大有破骨而出之势。
费醇盯着他的胸脯,忍不住揶揄:“亦青,你这身材不找个女朋友可惜了。”
“听说你爸最近到处给你介绍女朋友,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陈亦青拿出手机,“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都不一定。”
“得了吧你,能有人看不上我们陈亦青?怎么可能。”费醇瞥见他的屏幕,瞬间瞪大了眼。
“我靠,这谁?”
如果没看错,陈亦青的屏保居然是个女生?
还不是女明星——好吧这个老古板就不认识几个明星——看上去就是个邻家小妹妹。
费醇:“你女朋友?”
“不是。”陈亦青低着头,“我妹妹。”
他把手机偏开,“很漂亮吧。”
昨晚的不愉随着一场梦蒸发掉了。
他们兄妹很少会生隔夜气,基本第二天就和好了。
这张照片是方晚十八岁生日拍的,方晚一直想上杂志封面,所以陈亦青特地找了家杂志社为她摄影。
不过她当时正处于青春期,爱美,特意强调要拍泳衣大片,陈亦青不同意,又拿她没办法。
于是杂志上市后他一口气全部买了下来,屏保是这套图里最保守的一张。
杂志成了绝版,也成为了他的秘密。她站在海边,穿着鹅黄色泳衣,一颗颗贝齿泛起珍珠般的光泽,她正开心地大笑着,手里还捧着一堆五彩斑斓的贝壳砂砾往镜头送。
她的表现力是这么好,笑得自信张扬,毫不怯场。
而这样的女孩子,居然是他的家人,他唯一的妹妹。
方晚,灼灼。
陈亦青指腹贴着这张笑颜,忍不住也笑了。
费醇笑道:“漂亮漂亮,当然漂亮。”
“不过这是你妹,方晚?”
“你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陈亦青身形一顿,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说:“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毕竟你是你家最珍稀的四不像。”
费醇:“?”
拳头痒了。
两个人往外走,陈亦青正打算去给方晚买早点时,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陈海生招手叫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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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晚又回去睡了个觉。
不过这次没睡多久就被周川柏吵醒了。
“喂……什么事儿……”
“方晚,你在睡觉吗?”
“不然?”
“好吧,吓死我了。”周川柏松了口气,“我之前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你想不开了做傻事了。”
“怎么可能。”方晚翻了个身,周川柏这段笑话成功驱淡了她的倦意。
她慢慢坐起来,目光掠过床头柜上的相框。
里面嵌了张照片,是十五岁的方晚和十八岁的陈亦青。
那时候的方晚只有一米六,十六岁的陈亦青却已经长到了一米八。
两个人一高一低,并排站着,陈亦青少年老成,不过是个刚成年的高中生,在和现在方晚一样大的年纪里,却显现出古怪的成熟。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袖口翻上几褶,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因为用力,青筋起伏。
方晚张开手心,又慢慢合上。
无形之间似乎有什么隔膜被打破,跨过岁月的阻碍,他们再次紧紧相贴。
周川柏说:“没有就好,对了,昨天晚上走得急,你的备用机落酒吧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送过来送给你?”
“都行,要不下午吧。”
“好。”周川柏说,“乔舟宁的事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方晚打了个哈欠,“你打算怎么解决?”
“打她?骂她?还是准备和她约顿饭,平心静气地谈谈?”
周川柏一愣,“……不会只是平心静气的。”
方晚哦了声,她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周川柏爱玩,对女孩子一向很体贴,对乔舟宁他最多也就只会在道德上谴责两句。
然而这两句对于乔舟宁来说不过隔靴搔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会让她更恨方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想挂电话了。
身边人还在起哄,周川柏却有些欲言又止,“方晚,我……”
想说的话堵在喉口,像一座休眠许久的火山,即将喷薄爆发。
周川柏把心一横,正要说时。
听到了方晚惊喜的声音:“哥,你回来了。”
他愣了愣,紧接着方晚扔下一句“就这样啊,我哥来了”,便挂断电话。
周川柏牢牢地握住手机,听筒里机械的回声嘟嘟响。那种抓不住,逐渐奔向失控的心思,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哥”里不断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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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
他们的家是个小别墅,上下一共三层。
爸妈的房间在三楼,她和陈亦青的房间在二楼,两个人的门面对面,完全呈镜像。
这种布局对青春期的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方晚记得某天起来上洗手间,她发现的一件怪事。
那天洗完手回房间,路过了哥哥的房间。
这个点一向早就入眠的陈亦青还没睡。
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蓝光,像一条静默的夜河,缓缓流淌。
她听到了男人喉咙里溢出的,低沉隐忍的闷哼。
属于哥哥的,逾矩的声音。
方晚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时正好是少男少女们对性好奇的年纪,她也不意外。在朋友的帮助推荐下,她看了几段影片。她了解了这件事的运作方式。
如何推进,如何结束,她统统熟悉了。
可也正是因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她反而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了。
直到听到陈亦青的声音,她才发觉,她似乎还有很多不清楚。
原来光风霁月的哥哥,也会做这种事。
陈亦青手里拿了一袋早餐,他扫了眼她的手机,“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知道,我没关门。”
陈亦青静了静,“家里还有其他异性,你平时最好还是关上。”
“有谁?”方晚乐呵呵地抱着他的小臂,“会来二楼的不就只有哥哥吗?”
陈亦青的小臂很粗,但肌肉线条却不过分,控制在刚刚好的度。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陈亦青总会让方晚心情很好。
好到忘记二十分钟前和陈海生的争执,心脏也一瓣一瓣舒展开来。
方晚从床上跳下来,正准备光着脚去拿早点时。
陈亦青一推,又拦了回去。
“穿好袜子,还有鞋。”他无情道,“到楼下餐厅吃饭。”
方晚撇了撇嘴,骂他老古板。
陈亦青早就习惯了,还替她拉上门,催促她动作快点。
方晚不情不愿地换了套衣服,然后下楼了。
好在陈亦青带来的牛肉包子,黑豆豆浆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方晚兴冲冲地咬了几口,陈亦青买得太多,还有水果。
最后一个苹果实在吃不下,她转而递还给他。
陈亦青皱了皱眉,眼神似乎在嫌弃地斥责她浪费。
三下五除二,转眼只剩下个果核。
“对了哥。”方晚突然想起,“那个发邮件的人找到了吗?是谁?”
陈亦青眼神一暗,随后,“还没。”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不必多问,灼灼。”
灼灼是她的小名,取自于《明月篇》??“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晖。”
当年方洋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明媚,热烈。
方晚点点头,也没追问。陈亦青对她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她只管放手就好。
陈亦青捏着苹果,“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就……单纯地想知道喽。”
这两张照片的发起人应该都是同一个,找到发男婴照的,应该就能找到陈海生出轨的实锤。
但陈亦青一向不喜欢她插手大人的事儿,贸贸解释,兴许还要被他制止。
陈亦青沉默了会,“灼灼。”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们不是兄妹,你会怎么办?”
他说这句话时,方晚以为他在开玩笑。
殊不知在未来的某天,噩梦成真。
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失控,再也无法止步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