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
谷仓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
“他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
“他可知道,有多少前辈牺牲在和黑域正面对抗的战场之上!”
“又有多少天才因为被侵蚀,最终成为了黑域的帮凶!”
“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出这种话!”
“就凭他少年义气,就凭他唤醒神像了吗!”
“冷静点。”
洛正清在他的身后,双手抱臂,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笑意盈盈的劝解。
“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点傲气倒也正常。”
“这是傲气吗!”谷仓扭头,“一旦黑域洞穿了他们的想法,顺势而为,真让他们将叶和光带回!”
“届时,盟城会经历什么!群众又将面临什么!”
“他们考虑不周全,难道我们也考虑不周全吗!现在立刻通知下去,召回所有巡逻人员,务必将他们两个带回来!”
洛正清见谷仓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双手强摁住谷仓的肩膀,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冷静一点!这两个学生没你想象的那么蠢!而且,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清泠的声音顺着对视钻入谷仓的大脑,如同一盆径直泼上去的水,让谷仓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归于平寂。
谷仓被镇住,他直勾勾地看着洛正清的眼睛,眼底的火气顷刻消散,只剩一片冰霜。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懵懵问道:“你什么意思?”
洛正清伸出三根指头,缩回一根。
“一,黑域中异族的脑子进化没这么快,想不到那一步。”
谷仓皱眉摇头:“不可能。如果异族的脑子没有进化,布加洛绝不会想出侵入盟城,监控学生的方案。”
“为什么想不到?”洛正清反问,“一来,这不是什么高级的方法。”
“二来,从最后一次对抗起,布加洛便是我们最重要的对手,他究竟有多聪明,你忘了吗?”
谷仓沉默了。
确实,布加洛聪明的根本不像是从黑域中来的异族,更像是被侵染黑化的……人。
甚至,是一个有着高度军事能力的高级战士!
布加洛能想出这个方案,还真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点呢?”
洛正清又缩回了第二根:“那片黑域,有神像在镇守。叶和光即便被侵蚀,也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更何况黄帝的像已经被唤醒,如果他真的有危险,他绝对进入不了城池!”
谷仓的瞳孔猛得一缩。
对,神像无论是否被激活,都始终保有爱人的能力!
只要有神像在,叶和光就不会被彻底侵蚀,不会失去理智,成为黑域的刽子手!
谷仓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虚心求教:“第三点呢?”
洛正清将手放下:“他们找打了我们无法拒绝的PLAN B的执行人。”
谷仓愣住了,他狐疑的看着洛正清,陷入迟疑。
池司舟和嵇景同的PLAN B他听洛正清说过了,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
但军部要出的人不仅需要有坚强的意志,对军部、盟城绝对的忠心,被盟城所有高层新人,超强的武力和反侦察技术,还要寂寂无名到能让黑域起不了一丝一毫的疑心。
这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条件!
短时间,他根本不可能找出符合上述两个要求的人!
池司舟和嵇景同居然找到了?!
洛正清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在鼠标上点了两下,示意谷仓看画面。
谷仓扭头一看——
画面被快速切换,是被一群人围堵住的谷云泽,正态度坦然,语气冷静的替池司舟和嵇景同斡旋!
甚至,不惜信口雌黄,编纂谎言,将自己的同僚调去同池司舟和嵇景同完全相反的方向!
谷仓脸色骤变,他嚯得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双目怒瞪着画面的谷云泽!
健硕的肌肉隆起,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如蚯蚓一般,在他的皮肤下起伏!
他出离的愤怒!
他怎么也没想到,谷云泽!那个他们军部自幼用心培养的孩子!居然主动把这两个危险羁押者给放了!
“他们确实聪明。”洛正清垂下眼睫,语气平静的评价,“按照他们给出的方案,你儿子确实是个最佳选择。而且,方案可执行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绝不可能!”
谷仓强忍住蹭蹭上涌的怒气,竭力让语气听着平静。
“云泽只是预备役,根本算不上军部的人!”
“更何况他刚刚还做了错事!这样的他,不可能让任何人放心!”
“但他确实我们唯一的选择。”洛正清道,“他跟他父亲之间有家族的心电传感,这份传感可以无视掉任何距离的限制。”
“如果我们想要弄清黑域的地图、路线和大本营所在,他就必须进入亲自前往黑域。”
“但他才刚刚毕业没多久,根本不具备一个战士该有的全部素质!即便进去,也不一定能活到将所有消息传回来。”谷仓反驳道。
“况且,我们从来没有过让预备役代替现役出征的传统!这个规矩一旦破了,我们要如何对其他尚未通过考验的孩子交代?”
“难道让他们一直活在尚未出师便要出征的惶恐之中吗?”
“军部建立的初衷,便是守护整个盟城以及盟城所有手无缚鸡之力者的安危。”
洛正清的表情难得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些孩子从自愿宣誓进入军部的一刻起,便应该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之所以之前没有过,是因为不需要。但一旦需要,那就必须要服从命令!”
他顿了顿,神色古怪了起来:“而且,这两个学生确实不简单,几乎将我们所有担心的问题全部考虑了进去。”
谷仓问:“什么意思?”
洛正清眨眨眼,反问:“你刚刚想干什么?”
“召集所有巡逻人员,将他们两个捉回来!”
“是啊。”洛正清点点头,“他们还只是学生,云泽也是巡逻人员之一。”
谷仓哑然,霎时,面色苍白,全身一颤,如同坠入冰窖一般,手脚皆凉。
是啊,池司舟和嵇景同还是学生,在面临对自己的搜捕时方寸大乱、慌不择路,不慎踏入黑域是情理之中!
而谷云泽,虽然是巡逻人员,可毕竟是还没转正的预备役,身上有少年人的冲动在,跟随进入黑域也在情理之中!
“盟主说这两个人不简单。”洛正清频频点头,语气里有几分赞许,“我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确实不简单。”
大胆,心细,有勇有谋。
绝对是军部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可惜纪律性太差,又因为叶和光和军部走上了分歧之路。
好在人是正的,愿意守在盟城之前,继承神明愿望,守护盟城,也算是殊途同归。
“所以,你同意让云泽去冒险?!”谷仓反应了过来,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前往黑域意味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以他们三的实力,根本在黑域之中走不了多久!”
“你别忘了,他其实是你——”
“嘘——”洛正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打断了谷仓的话,“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出了决定。”
洛正清指向监控,那画面之中,被落下的谷云泽大大的松了口气,脱下了身上的军衣,将那件从池司舟身上扒拉下的隐身衣披在了身上。
而此时,躲进招待所的的池司舟和嵇景同在再三确认没有宅邸的人跟来后,总算松了口气。
池司舟略显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双脚一翘,互蹬掉脚上的鞋子后,盘膝歪坐在了床上。
嵇景同此时刚好关好了门,扭头便看见他一副无赖样的歪在床上,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摇着头,弯腰替他将两只鞋子摆好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还顺手将桌上那盘水果连同水果刀一起放在了他的手边。
“刚穿来就遇到这么多事,饿了吧?吃点?”
池司舟看着那盘新鲜的还挂着水珠的水果,原本还没感觉的肚子果真咕咕直叫。
他没跟嵇景同客气,随手捞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了一口——
酸甜的果汁瞬间沁出,滋润了他干燥了快一整天的口腔。
他满足的喟叹一声,眯着眼抱着果子连啃好几口后,才也向嵇景同:“聊聊?”
嵇景同眨眨眼,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然后主动坦白。
“我是昨天穿的,来了之后略微了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我——”
“那不重要。”池司舟打断了嵇景同的坦白,“我好奇,你似乎从进入暗室之后,就笃定谷云泽站在我们这边?”
嵇景同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池司舟坐直了身体,他将右手的手肘抵在右侧膝盖上,手掌半托住下巴,空着的在转着那把水果刀。
“从情绪里冷静下来之后,我便觉得奇怪。在暗室之中,看似是你我在为PLAN B是否要牵连谷云泽而发生争执。”
“但仔细想想,你说得每一句话,我被你引导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跟谷云泽释放一个信号,‘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池司舟说到这,顿了顿,眸光微闪,露出一抹浅浅的危险之光,“你不是个会横冲直撞的人。”
“假设谷云泽不可信,你绝对不会那么明确且急切地向外界传达这个讯息。”
“所以,我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你早就笃定,谷云泽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嵇景同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池司舟,心口有些热。
眼前的池司舟容貌清秀,眼神清亮,头微微昂起,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瘦削的下巴。
他的下颚骨线条清晰,模样小巧,许是觉得自己猜的不错,两侧的嘴角微微挑着,像极了小猫嘴巴,在他的心口碰了一下,暖呼呼的。
他有些狼狈的合上眼皮,似乎是微微有着挣扎,但最终还是睁开了。“对,我笃定他是站在我们这边。”
池司舟问:“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早来一天。”嵇景同回答道,“这一天,我比你多做了两件事。一,去看了盟城周边的地图;二,去了解了一下往届毕业生的就业状况,以及是保守派还是寂静派。”
“盟城城门前方不到十里便是黑域。这对盟城而言,凶险太过。几乎每一年,都有要向黑域发起总攻的言论。”
“每年毕业的学生构成盟军的主要战力,甚至几乎每一届都有人升职。他们的想法对未来盟城的规划与走向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池司舟点点头:“所以,你是在了解到谷云泽是激进派后,才笃定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嵇景同摇头:“谷云泽是保守派。”
池司舟瞪圆双眼,不敢置信。
谷云泽保守?!
他那副坚决放人离开的模样可看不出一丝一毫保守的痕迹!
“是。”嵇景同神色平静,语调神秘,“盟城学生的激进派是觉得一定要尽快对黑域发起攻势,不能放任黑域继续发展。”
“保守派则认为,激进派太保守了!”
池司舟:“……”
翘起的嘴角一秒下撇,他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朝着嵇景同翻了个白眼。
耍他好玩儿么!
这哪里是什么激进派和保守派!
这分明是激进派和更激进派!
真想不通,能养出如此激进学生的土壤上层为什么会顾虑那么多,那么保守!
“所以,你基于这一点,才确定谷云泽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嵇景同摇摇头:“事实上,在最近十年,黑域曾向盟城发起一次侵蚀,但被黄帝的神像阻拦了下来。”
“虽然这次侵蚀没有成功,但谷云泽同样也又一位青梅落入黑域之手。”
“我问过我这的家人,他们说当时谷云泽也曾反抗过,想要只身前往黑域救援,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拦住了。”
“而这十年之间,他的青梅一直没有回来过,但他也似乎没有忘记自己的青梅。每年到了他青梅被掳走的日子,都会站在城墙上遥望黑域。”
池司舟了然。
谷云泽从未忘记过自己那被黑域带走侵蚀的青梅,估计也从未忘记过去救援自己的青梅。
所以,在听到他们和阿光之间的事情之后,会忍不住同情,甚至站在他这边。
“其实也不止这一点。”嵇景同继续道,“主要的是,我们的目标一致。”
“连同谷云泽在类的所有盟军成员,都苦恨布加洛。这次事情发生,追击布加洛成了必须去做的事,但布加洛极擅伪装与逃跑,正面对抗未必有效。”
“我们的PLAN B正好弥补了背面突击的方案,夹击之下,任凭它布加洛有万千本事,也难逃一死!”
池司舟接过话头:“新仇旧恨统一之下,谷云泽势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嵇景同肯定的点点头。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果没有谷云泽相助,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便离开了那座被守护得宛如铜墙铁壁一样的宅邸。
池司舟却因此陷入了沉思。
布加洛先前究竟做过什么,他并不清楚。
但能让军部上下一致,必定不是触及根本,罪不容诛!
可布加洛又是神像所选中者,落入如今境地,是主动入局,寻求突破,他们必须要救!
这势必和谷云泽的某一项想法相左!
倘若在深入黑域后暴露,一救一杀,岂不对立!
届时,谷云泽该有多失望!
池司舟沉道:“你这么骗他……”
“我没骗。”嵇景同打断了池司舟的话,“我们确实和军部目的相同,布加洛必须落网,他做有错事,不能逍遥。”
池司舟皱眉:“但军部不求他活着,而我们需要!”
“是,但我们要的是布加洛得清醒的活着。”嵇景同看向池司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
池司舟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想起那一句话:“死亡即是新生!”
布加洛是神像所选中者,不会轻易狗带。
但他如今被彻底侵蚀,寻常手段根本不能祛除那写侵蚀的痕迹,唯有死亡!
让原本的他死去,再重获新生,恢复理智!
怪不得……
池司舟暗自咋舌。
确实一致。
布加洛只有死过,才能求生。
池司舟神色古怪的看向嵇景同,忍不住摇头感叹:“精巧。几乎每一步都在你的预测之中。”
嵇景同却道:“预测终究是预测,行进之间必有差错。到时候该如何随机应变,还得靠你。”
他并不擅长临场发挥,那是池司舟的天下。
池司舟点头应允。
进入黑域之后,不管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分歧,都是一体的。
在合适的地方做出合适的选择,这是他们必须要提醒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沉了沉,脑海之中再次闪过谷云泽的身影和他最后留下的话,“凌晨两点,我会来与你们汇合。”
好微妙的时间点,他意味着什么?
池司舟忍不住问:“嵇景同,你觉得谷云泽他凌晨两点会——”
“咚咚咚——”
池司舟话没说完,门外便忽然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池司舟和嵇景同立刻闭上了嘴巴,一脸警惕的看向门口。
敲门声停止,门外一片寂静。
阳光穿过门上挂窗的纱落在地上,却连半点影子都没有留下。
门外没人,更没有动静。
那阵敲门声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可池司舟的心却在此时坠了下去,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门口,脑内不断地回闪着从宅邸出逃时所经历的一切,呼吸忍不住
谷云泽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那群人都已经查到了这里?!
他立刻看向嵇景同,却发现嵇景同早已运起了千里眼!
正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是谁!”池司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染上了一分他从未在意过的焦急。
嵇景同摇摇头,暗金色的眸子变回了黑色,“没看见。”
池司舟悄无声息地吸了口气!
能避开千里眼的躲藏!
外面的人,只可能来自于军部的宅邸!
他吸了口气,径直起身,猫着腰踱到了门口,将身体完完全全挡在了门扇的后面。
他的手插进了口袋之中,握住了他刚刚把玩水果时,藏进去的水果刀的刀柄。
“谁?”他谨慎询问。
门外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刚刚只是有风不小心吹过,带动了挂落的门栓,敲上了房门。
池司舟等了好久终于皱起了眉,心里也泛起了一阵浅浅的疑惑。
他又想多了?
刚刚的敲门只是什么东西的误触,实则根本没人?
池司舟再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无人说话,便转身往回走。
但他抬起脚的一瞬间,一个甜美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你好,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