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还没沾沾自喜多久就被某人摁住了。
她本来以为告诉陈亦青这些能获得他的赞赏,没想到满心欢喜迎来的竟是这样的意外。
方晚愣了愣,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亦青以手抵唇,“我打算出国念研究生,不在国内读书了。”
“可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打算深造,准备直接进公司吗?”
“我改主意了。”陈亦青说。
“……”
方晚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掀开安全杆,紧紧握住。
明明已经没再倚靠车窗,身体却还在颤抖。
这种奇妙的窒息感和困惑感再度爆发,和前几天他问她,如果他不是她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陈亦青怎么了?怎么又突然说这些话?
这次还不是以假设的口吻,近乎命令。
“申请资料,语言成绩,都准备好了。”
陈亦青顿了一秒,“包括你的。”
他仿佛在等她的答案,但说完后立刻将视线挪到前路。
前方还是红灯,今天不知道怎的,红灯的时间格外漫长。
挪回后也不再偏移,挡风玻璃上映出两枚人影,隐隐约约的,像飘摇的烛火,各自都在盯着幻影发呆。
方晚联想到了辛重说的,试探性道:“是爸要求的吗?”
他手里拿的那一沓资料就是申请材料吗?
“不是,爸还不知道,是我问的。”陈亦青说。
方晚有些迟疑地,“可是我英语不好,考雅思托福要花很多时间。”
“没关系,我教你。”
“可是想申请国外的学校还要考什么SAT……什么ALEVEL吧?我什么都没考过。”
“没关系,可以复读一年或是用高考成绩申请预科。”
“可是……可是……”
陈亦青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按理来说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这种完美却让她非常不适。
方晚两只手交叉,紧张地揉来揉去,“可是我对国外没兴趣。外公外婆,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国内。”
“外公年纪大了,最近又生病,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他们怎么办?而且我一个人在那边该有多无聊啊。”
“不是还有我吗。”陈亦青喉咙一紧,“有我,还不够吗?”
方晚欲言又止,“不是不够,而是……”
“方晚,你担心他们,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呢?”
“我也是你哥。”
陈亦青终于忍不住了,他音量拔高,苍白的手背青筋爆起,声线似乎还有些颤抖。
方晚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僵在原地,陈亦青像被戳爆的气球,砰的一声炸开后又熄火了。
沉默持续。
空气变得粘稠,湿重。
阳光晕在玻璃上,也发生了畸变。
其实从一上车,方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且不说陈亦青刻意在门口堵她,单说见面之前他倚在车边发呆的行为就足够诡异了。
陈亦青平时不是一个爱发呆的人,他做事严谨,讲究效率,每走一步都会提前做好规划。不可能会松松垮垮地抵着车,更不可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而且平时的他也从来不会跟她大声说话,更不会向她发脾气。
像出国留学这样的大事他居然能捱到这刻才告知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陈亦青率先打破僵局,“对不起。”
“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好,或者不好的答案。”
陈亦青说:“灼灼,你能给我个明确的选择吗?”
方晚笃定道:“嗯,我不想去。”
“我想留在国内。”
她思考了一定时间,可对于陈亦青来说,仓促得像是下意识的决定。
陈亦青像吞了块石头,胃里又冷又硬:“……为什么?”
“哥,你不明白,你适应能力好,在哪儿都行。但我不一样。”
“我成绩不好,也不喜欢学习。比起去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更想留在国内,待在外公外婆身边。”
方晚微笑,探出手,拍拍陈亦青的肩膀。
“不过,哥哥,不管你去哪儿,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祝你前程似锦,岁岁无恙。”
她尊重他。
她理解他每一个选择,决定,以及愿望。
她的哥哥是一只高大的鹰,有着和她毫无关联,更远大的理想。
虽然她从小在他身边,就像只雏鸟,依赖他,贴紧他。
但也不得不学会,离开他。
他们不一样的。
方晚努力地牵起唇角,她笑时眼睛会自动弯成一轮镰月。
她说得这么诚恳,真心。
和他这样的人比起来,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
他目睹少女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脱落,消失的重量却压到了他的心脏。
陈亦青有点呼吸不过来,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这么一抓却扑空了,陈亦青顿了顿,他居然忘了,他今天没有穿西装维持大人的形象。
嘟嘟。
前方亮起绿灯,后面有车在催。
陈亦青抓紧方向盘,汽车跟着拥挤的人流向前挪动,他们消失在炽热的风里。
--
抵达咖啡馆的时候中午十二点。
方晚收拾包,“哥,我先走了。”
“你现在要会回家吗?还是去哪儿?”
“不知道。”陈亦青说,“到处逛逛吧。”
方晚点点头,“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方晚下车,拉开车门,迎面而来的是六月的烈阳。
A市是南方城市,全年气候宜人,夏天也要比其他地区来得早些。
方晚撑开伞,一直等到离开很久才敢打开手机。微信里充满了周川柏的问候。
自从他们和好后两个人一直没见面,周川柏人快疯了,但他知道方晚不喜欢粘人的男生,所以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今天才该怯生生地提一句“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方晚想了会,这才慢悠悠地回了个地址。
她比预计的时间迟了点,乔舟宁很早就到了。
身边还坐了个同伴,对方也是他们学校的。
风波过后,她似乎瘦了很多。网上舆论就是这样,支持你的时候宝宝宝宝叫个不停,踩你的时候更是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人。
乔舟宁本来就很在意外人的评价,每次一打开某书就能被精准推送她的相关帖子,她简直快气疯了。
同伴:“宁宁,方晚怎么还没到啊?”
“我哪知道,她那个人就是这样无赖,做什么全凭喜好,迟到更是经常的事儿。”乔舟宁气愤地翻了个白眼,延长甲磕在屏幕上,发出嘈杂的“哒哒哒”声。
同伴小心翼翼地,“好吧,我听说你们两个最近吵架了?”
“你还……写了长文给她道歉?”
一提到这个,乔舟宁的脸顿时红了,她气呼呼的,“还不是她逼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晚仗着背后有她哥和周川柏撑腰,经常威逼利诱。”
“我哪得罪得起她那种大小姐,肯定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啊。”
“周川柏跟她撑腰??嚯,好家伙。话说我还挺好奇的,周川柏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啊,怎么总护着她?”
乔舟宁咬牙切齿,“没什么关系,她一天一天就吊着周川柏。”
“我草,方晚这么会的吗?看不出来啊。”
“那肯定啊。要真能这么容易看出来,她能装好几年不被发现?”
乔舟宁冷哼:“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看方晚平时一脸岁月静好的样儿,私底下指不定玩成什么样了。你是没看到那天在酒吧的时候她装醉,周川柏好心过来关心她,她就要黏到周川柏身上了!要不是周川柏教养好,早就……”
乔舟宁还要说下去,同伴握住她的手背,拼命使眼色。
她没注意到,准备继续。
身后覆来一层黑影,熟悉的声线从背后传来,“乔舟宁,你还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乔舟宁一惊,猛地回头,对上方晚冷若冰霜的脸。
想到上次,乔舟宁连忙把手里的咖啡攥紧,方晚一瞧更是忍俊不禁。
同伴还帮着说话:“方晚,你这次又想干嘛?”
“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不让人说了是吧?打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们摊开了讲啊。”
方晚冷笑,“你又是哪根葱?”
“你知道你的主人是什么德行吗就跟着在这儿叫唤。”
咖啡馆人很多,不少人都侧目欣赏这场闹剧。
同伴被盯得双颊通红,咬着唇没说话。
“方晚,你放尊重点。”乔舟宁怒吼道,“你说我可以,说我朋友干什么?”
方晚笑了,“现在这么仗义,你朋友知道你在背后连她坏话也说吗?”
同伴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什么?”
“乔舟宁,这是真的吗?”
乔舟宁急了:“当然是假的!阿源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想挑拨离间咱们,你别忘了她用这个手段骗了多少人,我和周川柏闹掰也是……”
“宁宁,你在干什么?!”
乔舟宁还没说完,便听到乔蓉的声音。
她机械地转过头,对上乔蓉愠怒的视线。
乔蓉迅速走过来,把她拽出咖啡厅,当着方晚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乔舟宁的脸狼狈地歪到一边。
乔蓉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幕,今天方晚给她发信息约她见面,她还纳闷方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到了现场却看到了自己女儿在发疯。
乔蓉气急了,“乔舟宁!我跟你多少次了不要再闹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乔舟宁哭了,“妈妈,我……”
“好了,你别说了。”乔蓉深吸一口气,对着方晚满怀歉意的,“抱歉,方小姐。”
“是我教女无方才导致宁宁变成现在这样的,我替她向您道歉。”
“道歉?乔秘书,我都原谅她多少次了。”
方晚注视着她,“可每次原谅好像都不见她改呢。”
乔蓉忍气吞声:“您说的是,对不起。”
方晚抱着双臂,“都说小孩是父母的镜子,你说,乔舟宁到底是跟谁学的?”
乔蓉说:“我的问题。都是我平时太纵容她了。宁宁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她爸爸就抛弃我们母女俩,所以我对她也就不免宽松了些,才导致宁宁今日的行为。”
“我知道宁宁做的事太过分,但我相信方小姐善解人意,应该能理解一个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小孩拉扯大又多困难。”
乔蓉说着也哽咽了,她紧紧地握着乔舟宁的手,完全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
这一瞬间,方晚居然幻视方洋。
方晚攥着手,“够了,你也不用演戏了。”
“别在我面前秀你俩的母女情。乔秘书,你与其想着法的刺激我,还不如多勾引勾引我爸。”
方晚笑了,“抓紧时间,我爸最喜欢的可是儿子哦。”
乔蓉一愣,脸色迅速地由红转白。
从方晚的讽刺中,她读到了方晚知道她没有怀孕这件事。
那些母婴的衣服都是她买来刺激陈海生的,她知道陈海生一直想再要一个儿子,但方洋去世才多久,要是现在就续弦估计不光老丈人不同意,还会被世人冠上陈世美的名头。
她不像方洋那样有背景,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所以乔蓉就买来这些衣服天天在陈海生面前洗脑,告诉他如果他们的儿子穿上这些衣服该有多英俊,玩这款游戏该有多动脑,将来他陈海生的儿子一定很聪明。
眼看陈海生都要动摇了,没想到被方晚撞见了。乔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她面前示威。
她早晚都是要进门的,还能被一个小丫头阻挠了不成?
这丫头还敢欺负她女儿,她可不得警告一番?
想是这么想,但嘴上不可能说出来。乔蓉没说话,脸上依旧那副温柔可人的表情。
方晚看得恶心,甩手就走。
--
走出商场没多远,方晚就撞见一直默默等候的周川柏。
她眼睛红了一圈,明明知道那两母女是在故意演戏恶心她,她还是忍不住上当了。
人是情感动物,有时候会违背理性做一些感性的事儿,就像刚才乔蓉做的,且不论心,光是那一套组合拳就足够让方晚想到了方洋。
如果方洋还在的话,应该也会这样不分对错地维护她吧。
方晚鼻子一酸,眼眶胀痛到无以复加。
周川柏看出她情绪不对劲,把原本准备好的两张电影票重新塞了回去。
他替她撑伞,“没事吧?怎么了?”
“当然没事。”方晚把脸别开,声音有点哽咽。
周川柏心里一阵痛,方晚什么性子他很清楚,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勉强她,他默默陪在她身边就好。
周川柏微微俯身,两指抵着干净的纸巾擦拭她眼角的泪花。
纸巾在光滑的皮肤表面摩挲,沁湿过后,指腹与少女的面孔紧紧粘黏,几乎无缝贴在一起。
周川柏的动作很温柔,轻得让少女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某人却深深感受到了。
从未离开的陈亦青坐在车里,默默注视着他们。